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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承荫站在塑像前出神时,汪洪祥已经带着伙计们跪倒在赵天爵的塑像前。汪洪祥双手合十,喃喃自语,似乎是有很多心愿求神明庇佑,汪洪祥跪在地上喃喃自语了好久,就在胡承荫觉得他永远也说不完的时候,他突然双手撑地,咣咣咣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简直是砸在地上的,那声音惊得胡承荫瞪大了眼睛,以前他经常跟着母亲去潮音寺上香祈福,见多了香客垂眸俯首、虔诚祈福的场景,从未见过如此生猛的磕头方式。
磕完头,汪洪祥站起身来,额头上的浮灰也顾不上擦,便将钱袋从怀中掏出来,抓了一大把塞进了功德箱里,钱币噼里啪啦的声响在空旷的庙堂回荡,汪洪祥站起身来,对着赵天爵的佛像双手抱拳,转身出了庙堂,好像他已然跟“赵老祖公”缔结了秘密的契约,有了“赵老祖公”的庇佑,前方的路便能一片坦途。
出了宝华山寺,天空突然下起雨来。
雨水浸润地面,但山路却并不泥泞难行,因为路面都被前人用石板铺就,因为多年来驮马的铁蹄往来不断踩踏,那些本来平整的石板都被踏出数寸深的窝坑。
夏末秋初的雨时大时小,好在暑热尚在,并不至于寒凉。
“咱们不用找个地方避避雨吗?”
“荒郊野岭的哪里有避雨的地方?再说这鬼地方半年都下雨,这点雨就要避?那我们不用挣钱了!”
就着这话头,汪洪祥就跟胡承荫聊起天来,胡承荫本就是爱聊爱侃的性子,加上他也有意从汪洪祥口中多探听一些矿上的消息,也乐得跟他攀谈。
“汪大哥,你这些马都驮了些什么东西啊?”
汪大哥转头看了看身后那十几匹马身体两侧塞得满满当当的包裹,神情中流露出一丝得意。
“我这么说吧,个旧除了大锡啥也没有,就连个针头线脑、花椒大料都要从外面进口,以前滇越铁路和个碧石铁路还没通车的时候,别说这些尖子上的人,就连县城里的老百姓也都指望着我们活着呢!以前最兴盛的时候有好几百个马帮,名头响的有玉溪帮,河西帮,通海帮,蒙自帮,建水帮,开化帮……多的数不过来,这些马帮的骡马加起来总有好几千匹,单单我们建水帮就有七八百匹。就这么多马还是远远不够用,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县城里还有几十家做牛车生意的,牛虽然走得慢,可是力气比马大,拉的货比马多啊!也能派上用场。”
“为什么这么多马都不够用啊?”
汪洪祥微微一笑,摸了摸身下驮马颈部的鬃毛,那棕红色的马打了个响鼻,马颈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它头上表示头马地位的红布因为风吹日晒已经泛白,只有褶皱处仍透出曾经的鲜红。汪洪祥身后的伙计每人驱赶五匹骡马,队形整齐,秩序井然。
“你知道个旧产的锡为什么叫‘大锡’吗?”
胡承荫摇了摇头。
“因为个旧出口的锡块每一块都有一百一十斤以上。炼锡的炉房将每个锡块平分成两半,就可以放在马的身子两边,方便驮运,一匹马长途负重也就一百来斤,一趟也就能运一块大锡,两块也不是不能运,但估计走到半路就累死了。个旧这大大小小的炉房每天都在扯炉,炼出来的大锡越来越多,根本运不过来。我入行的时候滇越铁路已经修好了,带我入行的大伯跟我说,在他年轻的时候,滇越铁路还没有修好,他们要先把大锡运到蛮耗(今曼耗镇),在那儿把大锡装船,沿着红河水一路向南,经过老街、海防,一路运到香港,再从香港运到欧洲去,因为以前的马帮经常往返蛮耗,当时可以见到各种从外面进口的新鲜玩意儿,马帮再把这些时新东西运回个旧,买给那些赶时髦的有钱人,留声机啊,鸟枪啊,照相机啊,洋烟洋酒啊,女人用的化妆品啊,香水啊,个旧的有钱人出手阔气极了,多少钱都肯花!我大伯那些年赚了不少钱,还攒钱组建了一支马队,自己当了马锅头。谁能想到呢,有一次他的马队在蛮耗的野林子里被土匪给抢了,人当时就给打死了,连货带马都没了。”
“那些土匪没给抓住吗?”
“抓什么啊?蛮耗那地界紧挨着安南,在那儿讨生活的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就算成功把货运上了船,红河上的‘水鬼’也不会放过他们,到时候把船抢了,把人弄死了,直接丢红河里喂鱼!”
“汪大哥,你现在还这干一行,就不怕吗?”
汪洪祥把手往后一扬:
“抢我?我有啥好抢的?现在个碧石铁路也开了,什么东西不能用火车运?你看我这十几匹马身上的袋子塞得鼓鼓囊囊的,都是些松炭、栗炭、瓜木炭!这玩意谁稀罕啊!再说了,我现在就是个运‘马炭’和做‘短帮’的,就在建水、石屏、个旧这几个小地方来回折腾,早就榨不出什么油水了,勉强赚个跑腿儿费,糊个口罢了!”
“这些木炭不是也能用火车运吗?”
“因为便宜啊!个碧石铁路那个铁轨修得那么窄,车速又慢,稍微开得快一点儿就要翻车,而且每天只有四趟车,每趟车才4个车皮,能运多少东西?那些有钱有门路的炭商为了早早地把货运出去,到处请客送礼走后门,碧色寨、石屏、建水那几个大站早就被他们给喂饱了!他们的木炭一年能周转好几次,那些小本经营的炭商没钱拉关系,永远也排不上号,他们的炭总不能烂在手里,就找我们这些马帮、牛车运“马炭”、“牛炭”,虽然马帮的速度跟铁路比不了,但晚到总比不到好吧?他们解了急,我们也乐意赚点小钱花。”
汪洪祥解下腰间的水壶,喝了一口。
“这一路上净说我了,说的我口干舌燥的。你这个后生仔怎么想起来到尖子上干了呢?”
胡承荫便将自己之前跟马春福编的一套说辞说给汪洪祥听了。
汪洪祥上下打量了一一眼胡承荫,胡承荫突然莫名有些心虚。
“你这个后生仔,细看细皮嫩肉的,生得还挺俊,还真不像是乡下长大的。”
胡承荫暗暗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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