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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昂首阔步走进来的当然是公主希比勒。
她如鲍德温一般,继承了阿马里克一世的蓝眼睛,以及他们亡母的深褐发色,犹如浪潮中的海藻般优雅起伏的秀发被整齐的编成辫子,盘起来后被希南帽藏起来——希南帽是种圆锥形,高高又尖尖的帽子,里面用铁丝定型。
公主的帽子覆盖着一层与内里的长袖衬裙一致的白缎,顶端垂下了层叠着的细纱,行动起来的时候,它就如环绕着她的云雾或是羽毛。
她的眼睛固然是蓝色的,但不像是阿马里克一世,国王的灰蓝眼睛犹如钢铁一般的冰冷,也不像鲍德温,王子的眼睛纯净好似不染尘埃的湖面,她的蓝眼睛犹如大海的最深处,黑色瞳孔周围环绕着一圈艳丽的金色裂隙,仿佛明亮的岩浆从海眼中翻涌勃发,让人一见就心魄动摇,难以忘怀。
她的皮肤犹如积雪,仿佛永不见底的厚重积雪。这种极致的白色甚至导致她身上的那件朱砂红色丝绒的斗篷都带上了一丝凄厉的意味,也让她有着一种完全超越了性别与年龄的威严。
与鲍德温身边的冷清不同,公主身边至少跟随着十二个侍女,侍女身后还有侍从和仆人,但只有四个最得公主信任也最大胆的侍女走进了房间,她们也是个个年少,妆容精致,不是戴着希南帽就是戴着花冠,手持花束,还有两个分别在腰上挂着小手鼓,举着鲁特琴。
她们固然早就听说过塞萨尔的名字,但他还是个身份不明的仆从时,任何多余的注目与青睐都是对贵女名声的玷污,如今公主允许她们来看他,她们就没了这份顾虑,尽可以大大方方地将塞萨尔瞧个仔细。
侍女们围着黑发碧眼的男孩,个个笑容满面,神态轻松,虽然不能摸他的脸,拉他的手,亲吻他的嘴唇,却也心满意足。
希比勒和鲍德温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就像是看着一群小猫绕着一只新来的小狗打转,随后希比勒叫来一个可能只有七八岁,脸儿和眼睛都是圆圆的侍女,“这是达玛拉,”她说:“杰拉德的达玛拉,今后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来找她。”
“这是达玛拉的骑士吗?”侍女们的笑声变大,纷纷调侃着脸颊红扑扑的达玛拉。
“他还不是骑士呢。”达玛拉虽然脸红,但还是从容不迫,一本正经地说道:“等他剪掉了燕尾旗(晋升为骑士的标志之一),才可以来为我奉献他的忠诚——那时候我倒是不介意的。”
她又带着点羞怯地脱下手套,小小的,白白的缎子手套,交给塞萨尔说:“你还不是骑士,不能把它们佩戴在头盔上,但可以把它放在胸口。”
塞萨尔早已从鲍德温这里了解到,在这个时代,但凡一个年轻人成了骑士,就该有个爱人,又或是一个贵女到了婚配的年纪,也应当有个愿意永远忠实于她的骑士,这种爱情是不涉及现实中的躯体的,也不涉及婚姻,他们将会与别人结婚,但这份感情,尤其是对骑士来说,是值得付出性命来捍卫的。
虽然塞萨尔完全不理解这种被人们视作极其崇高与美妙的行为——他从未想过,要宣称一位女士是最有德行,最美和最聪慧的,就要向异议者提出决斗,还是一方必须投降做俘虏或是死亡的那种。
但达玛拉是杰拉德家族的女孩,杰拉德家族他之前只认识一个人,那就是胖胖的若望院长,若望院长对他的照拂毋庸置疑,所以他只想了想,就走上前去,依照此时的习惯,单膝跪在希比勒公主的面前(因为她是达玛拉的主人),说道:“虽然我还不是骑士,这位贵女也不曾到了年纪,但我可以承诺,若是我将来成了骑士,我就来向她起誓。”
侍女们欢叫起来,但除了达玛拉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其他人都不免带上了一丝轻微的酸涩,就连希比勒也不由得说:“你确定吗,孩子?誓言可不是能拿来玩笑的事情!”
“我确定。”
“好吧好吧,”希比勒拍了拍手:“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我在这里做证人,等你成了骑士,你要在天主与十字架的前面,对神甫重新将这句誓言说一遍。”
这句话仿佛就是打开了庆祝的开关,在场的人都立即欢欣鼓舞起来,达玛拉将小手鼓交给了另一个侍女,后者与拿着琴的侍女开始奏乐,于是所有人都快乐地跳起舞来。
诸位,无需质疑场地是否太过狭窄,这时候的舞蹈,尤其在宫廷里,是相当庄重的,男女双手都垂在身侧,间隔着一臂的距离,以自己或是对方为中心优雅的旋转,唯一接触的只有视线。
若是你想要和别人牵手,那就是会被教会严厉谴责的地狱之舞,所以只要能够容许众人支起双臂站立的地方,用来跳舞也没问题。
不一会儿,又有仆人送来了一大盘子一大盘子的美味,从烤鹿肉到无花果干,再到核桃杏仁类的坚果都有,作为侍从,塞萨尔应当站在鲍德温身后,但大家都认为他应当坐在达玛拉的身边,和她吃一盘里的东西,“虽然你还不是骑士,”希比勒说:“也不妨从现在开始学习。”
达玛拉虽然还是个孩子,却正如她的名字(达玛拉是椰枣的意思)一般甜蜜可爱,并不十分骄横,而且很有胆量,塞萨尔送到她口边的东西她都吃了,希比勒看着他们,笑吟吟地,“他们看起来很般配,是不是,鲍德温?”
鲍德温看了一眼,着实不愿太违心,达玛拉是很可爱,但塞萨尔与同龄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的沉稳与内敛,他和达玛拉在一起的时候,完全就像是一个年长者在照顾一个幼儿,没有一点暧昧之情:“也许。”他说,不过也没太多反对的意思。
希比勒收回视线,仿佛方才只是随口一说,看了看鲍德温的盘子:“为什么不吃鹿肉?”她说:“今天的鹿肉十分鲜嫩。”
“我在斋戒呢。”
“可今天不是斋日啊。”
“我发了一个愿。”鲍德温说。
希比勒没有继续问下去,用餐完毕后他们又一起跳了会舞,这次希比勒与鲍德温也跳了,鲍德温始终戴着面纱和手套。
这天过去之后,塞萨尔就像是突然卸下了隐形人的身份。就像是那些贵女,明明每个人都知道鲍德温身边早就多了一个新侍从,却要等到阿马里克一世如同对待大公与伯爵之子那样地把他带到祭坛边,希比勒公主允许他将来成为其被监护人杰拉德的达玛拉的骑士,他们才如梦初醒,发现还有这么一个漂亮的侍从。
在此之前,塞萨尔的社交范围除了鲍德温,以及如希拉克略这样的教士外,就只有城堡里的仆人,现在他走到房间外面,仆从们都要恭恭敬敬地向他鞠躬,说声“侍从老爷”。
而他们曾经给予塞萨尔的宽容与温情,现在转到了更高等级的侍童或是扈从那里,他们或是微笑,或是颔首,哪怕不敢邀请塞萨尔一同去饮酒和游戏,也给他送来了不少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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