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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乌干达的白尼罗河与来自埃塞俄比亚的青尼罗河在此交汇,青色大河和泛着铁锈红的大河在日落下奔腾不息,原本泾渭分明的两条大河又在经过苏丹的喀土穆时诡异的杂糅成一条孕育成滋养大半个撒哈拉沙漠的尼罗河。
阮雾坐在河堤边,热风把她绑在脑后的头发吹散,脚边的岩石块上搭着Mia给她买的那条宝蓝色的披肩。她只着单薄的米色长裙,薄薄的烟雾从她鼻息间飘扬出,而后又被风吹散。
张南开着陈井借给他的车到了土堤岛,荒凉的河堤边无人问津,几乎没怎么费力气,他就看到坐在岩石块上吸烟的阮雾。
他步子迈的极慢,一步一个脚印,像滚滚而流的尼罗河一般,越过沙漠、岩石、丛林、瀑布。他跨过尼日利亚、南苏丹、索马里、埃塞,最终到达苏丹。
张南站在阮雾斜后方之时,她指间的烟刚刚燃烧殆尽。像青白尼罗河的终点终于汇成尼罗河的起点一样。
他艰难的从嗓子里喊出她的名字,声音极轻,像要被风吹散一样。
“满满。”
阮雾掰开烟盒的动作一顿,自嘲的想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听到故人的声音,她垂下眼帘,继续拿起岩礁石旁的火机,神色落寞的想着自己今天晚上怎么才能从陈井哪里坑来几颗安定。自从她病后,陈井不仅没收了她的医药箱,还把她的所有安定搜刮干净。大有逼她脱离药物控制的意味。
不远处又传来一声低低的哀笑,“满满。”
阮雾不可置信的转过身子,指间的烟失去重力,掉落在青色大河中,而后被冲走。在她转过头的那一瞬间,如松落拓的八尺男儿眼底猩红一片,鼻尖眼角酸涩的不得了。
“小南哥。”她喃喃的喊出他的名字,努力把低仄的情绪调整正常,极力想要把下弯的嘴角上挑,眼睛茫然带涩。千转万回之后,她颓败的垮下肩膀,慢慢的站起身子。
张南在边境两年,又在军区部队三年,她脸上的表情带着迷蒙暗涌,赤道的热浪一波波打在他们身上,以前总是弯弯带着水气的眼睛像枯涸的老井慢慢透出糜烂。双颊凹陷,微微带旧的裙子松松垮垮的挂在她身上,锁骨嶙峋,像是下一秒就会倒塌在带风的日落下。
她一点也不好,张南的第一直觉。
“哎!”张南随手抹了一把泪,重重的应了一声,旋即上前把人抱紧,硌的人生疼。
“瘦了,也黑了。”他的泪掉落在阮雾的肩窝处,烫在阮雾的心间,他关心的话语像压断树枝的积雪,让她强撑半年的固执裂痕般般。
日落西沉,夜幕降临,阮雾就这么坐在张南身边,沉默的看着他一支接一支的吸烟。
河堤边的凉风阵阵吹来,阮雾瑟缩了一下肩膀,拿起披肩微微抖动了一下,“我饿了,小南哥。”
冷不丁听到她喊饿,张南的眼眶又烫的厉害,熟悉的话语,熟悉的人,好似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好似他们还一直生活在京港。他仰起脖颈,硬挤出一抹笑,“走,小南哥带你去吃饭。”——
回营地的路上,张南不停的打着电话。
“刘成,赶紧让后厨的火生起来,把我前几天从外面弄的那些海鲜都让老班长做起来,怎么好吃怎么弄,还有压箱底的山货,都给我做了。”
“老宋在不在?不在?那正好,又省了一口粮食。”
阮雾看着张南不停的来回张罗,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有好几次她鼓起勇气想问他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她垂下眼帘,握着手心里的打火机裹着湿意,又转眸看向手腕上褪了色的红绳还有戒指,暗自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带个包出来,随处可见的旧东西像是明晃晃的昭告她旧情难忘一样。
她动作极慢的把打火机掩盖在长裙之下,又极快的瞥了一眼全神贯注开车的张南,确认他察觉不到自己的动作之后,为了以防万一,阮雾把左手别在背后,快速抠下戒指和红绳,连同那只火机,死死的攥在手心里。
张南握着方向盘,余光里看见她的小动作,哑然失笑,心情愉悦的不得了,想着等晚上就给他们挨个打电话通知他们。
下车后,阮雾把手心里的东西卷进披肩里,跟在张南身后走进了军区食堂。
不大的桌子上摆满了满满当当的中国菜,全是阮雾爱吃的。
张南手下不停的给阮雾剥虾,给螃蟹掀盖,“这边的海鲜也就凑活,等你回家,哥给你把曲海的海鲜翻个底朝天。”
已经近七年没有吃过正宗中国菜了,阮雾的吃相不似从前那么好看,一直没停过筷子,这是她半年来,吃过最多的一次。她没理会张南似是而非的话,吃饱后拿筷子依然懒懒散散的把螃蟹壳拼回去。
“哥,我吃饱了,想先回去了。”她怕跟张南待久了之后聊多了被瞧出什么端倪,仓皇而逃,好死不死的出食堂门的时候披肩被人碰掉了,裹在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她蹲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捡着,张南的目光如芒在背,她欲哭无泪——
等阮雾走后,张南垂了垂眼睛,拨通了电话。
“阿聿,找到了。”
苏丹的手机信号不怎么好,电流刺啦作响,听筒里响起秦知聿轻描淡写的询问,“找到什么?”
张南翻了个白眼,听着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咬牙切齿的开口,“阮雾。”
听筒里的声音沉寂住,信号开始稳定,电流声渐渐消失,他说,“还好吗?”
“不好,黑了,瘦了,风一吹就能倒,状态也不怎么好,有点遭。”
听到张南低低的声音,秦知聿仿佛遭受了沉重打击一般,情绪低宕,“小南,我怕。”怕她的状况比你想的还要糟糕,怕她这几乎杳无音讯的半年遭遇了什么让她难以承受的事,怕她把自己困在贫瘠的土地上,怕她不回来,更怕她越来越糟。
张南几不可闻的叹了一生气,到底是多后怕,才会让傲骨难驯的秦家小少爷说出怕。
也不止他一个人怕,阮雾在非洲每多呆一日,他们所有人的心就要不安稳一日,多提心吊胆一分。任他们谁提起阮家的那位,总要唏嘘惋叹一番将门虎女,又忍不住的想起落寞悲凉的秦家小少爷,和再也聚不齐的饭局。自她踏入南苏丹的那日,任谁路过潭拓寺,不管多忙,都会停下脚步去念叨一番,为她祈安。
潭拓寺大殿正中的香灰坛里,埋藏的是他们高悬心尖的担忧,高悬在大殿之上的神佛,萦绕在周围的是他们经久不散的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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