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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安还没走到家门口,就看到屋里透出一丝灯光。推开虚掩的门,一灯如豆,灯下一个身影背对自己,正坐在条凳上自斟自饮,正是叔叔何魁。
桌上放着两副碗筷,半碗白粥,两个蒜头,一碟芸豆。听到何安的脚步声,何魁仰头饮了一杯,头也未回道:“怎么这么晚才回?灶里的粥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何安心头一暖,在何魁身旁的条凳坐下,从怀里拿出苇叶包裹的鸡腿,放在那碟芸豆上道:“叔,这是……是大志托我给您带的,下酒菜!”说完腆颜一笑,夺过何魁手里的酒盏,满满斟了一杯,“您坐着慢慢喝,热粥这种小事,我自己来!”
“大志那个兔崽子嘛,有些日子没来了!”何魁牵动嘴角,举杯抿了一口。
灯光映着何魁的半侧脸庞,忽明忽暗,他约摸四十多岁年纪,胡子拉碴,一头黑灰相间的长发挽了个髻,随意披散着。
他的眼神深邃而忧郁,顾盼之间左脸俨然一道伤疤。伤疤细而狭长,奇怪的是非但没有破相,反而整个人更增添了些许狂放不羁的气质。
何安从厨房端来热粥,坐在何魁身边埋头吃饭。何魁又饮了杯酒,拿起那只鸡腿,扒掉苇叶,放在何安碗里。
“你正长身体,多吃一点。”何魁说完举箸夹了一粒芸豆,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灯光下,何安转过头,发现叔叔鬓角不知何时又多了几茎白发……
饭后何安洗了碗筷,收拾停当,跟何魁说了这几日在私塾学堂发生的趣事。当听到何安说起新来一位姓方的的教习,来自京都洛阳知行院。何魁眼底掠过一抹异色,何安又说起这位教习老师平时话不多,教授的技击原理和叔叔平日讲的有些相似呢……
何魁点点头,望着何安俊秀且稚气的脸庞,脑海中不由浮现一个雄姿勃发的身影……战鼓咚咚中杀声震天,漫天箭矢如飞蝗,迎着枪戟如林的敌军冲锋陷阵,马踏联营,那个奇女子始终与他并辔而行,身披红氅汗湿云鬓,奋力地挥舞双剑,像一朵燃烧的火云……
何魁摇摇头,把念头驱除脑海,眼中闪过慈爱的目光,大手抚过何安的脑袋,温声道:“知行院天下闻名,这位教习想必定有过人之处,你要好好跟着学。时辰不早了,早点歇息吧,我去喂马。”说完站起身来,迈出一条左腿,慢慢拖着另外一条腿,打开门……
他的右腿残疾,竟然是个跛子。
第二天上学,上午是位叫丁文修的教习老师,讲的是《小雅·鹿鸣之什》。当讲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范大志吭哧哧笑了两声,幸好老师没有发现。
下午照例是老夫子讲授《大学·礼记》,这次范大志没有睡觉,他神思不属的盯着窗外,偶尔偷瞄何安两眼……好不容易挨到学堂放学,一群孩子顷刻间做鸟兽散。
何安与范大志两人溜到汉水河畔,踩在河边柔软的草地上,看着河水波光潋滟,凉风习习。
范大志雀跃道:“何安,等下咱们要逮着大鱼,直接烤了吃,我可是都准备好啦”。说完这家伙竟然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又摸出个小油纸包,打开里面竟然是青盐粒、辣椒末、孜然粉等佐料。
何安啼笑皆非道:“你整天就知道吃,昨天偷半只烧鸡被你爹发现了吧?有没有打你?”范大志挠挠头,讪笑道:“我爹只是做做样子,其实,他才舍不得打我呢。”
两人一边说,一边轻车熟路的找到昨天系在树根的绳索。何安先拉了一只鱼篓上来,沥水湿哒哒的鱼篓刚拽上河岸,范大志急忙把脸凑上去,撅着屁股看了半天,把鱼篓翻倒一通倒腾,倒出来一块石头,几根碎鸡骨,一条食指大小活蹦乱跳的河虾。
范大志砸吧着嘴道:“可惜,可惜,这么大的篓子竟然就捉到一只虾子。不过……烤虾味道也是极好的,嗯……要是再多几条就更妙了。”
说完,把河虾抓进鱼篓里,又飞起一脚把石头踢进河里,“噗通”一声,溅起几朵水花。
何安又去拉另一只鱼篓,拽了一下觉得异常沉重,急声道:“大志,快来帮忙!”
范大志一声欢呼,快步跑来与何安一起拽住绳子。两人合力拉拽下,鱼篓刚刚冒出水,就看到篓子里面鱼尾甩动,只搅得水花四溅,绳子绷的笔直。
范大志高兴的大呼小叫,与何安费力的把鱼篓拉上岸,又是一通倒腾,倒出来两尾估摸三四斤重的大鲤鱼。两条肥鱼啪嗒啪嗒在地上翻腾跳跃,被何安用力按住,硕大的尾巴徒劳地拍打着地面。
鱼篓接着滚出来一块压篓石头,一条一尺多长的青鱼和一只拳头大小的褐皮螃蟹。螃蟹鼓着眼睛,举着毛茸茸的两对大螯,对着范大志耀武扬威。
“去你娘的!”范大志笑骂,伸出一只脚,作势要踢,那螃蟹迅捷无比地横穿岸边草丛,溜进河里,吐了一串水泡,消失不见……
天色渐黑,火光映照在范大志脸上,他痴迷地盯着架在火堆上的烤鱼,馋涎欲滴。鱼儿用柳枝穿着,尾巴翻卷,鱼身已经烤的焦黄,趁何安不注意,范大志偷偷揪了鱼鳍处的一块肉,忙不迭的放进嘴里,烫的直吸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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